23岁的女儿玲玲对着镜子照来照去地臭美。女儿瘦削、大眼睛，正是现在男孩子普遍喜欢的那种类型。只是她性格内向，不懂交际，大专毕业两年了，一直都没有男朋友。我看在心里，疼在心里，哪个情窦初开的姑娘不渴望有人爱呢？
晚上，我悄悄对丈夫老黄说，你们单位效益不错，周围也有不少年轻的小伙子，看到好的，你要放在心里，介绍给女儿啊。
老黄一愣，转而一本正经地说：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。哪有当爸爸的敲锣打鼓给自家姑娘说媒的？
我被他的这句话挡得心里很不舒服，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。
过了很久，老黄走过来，拍拍我的手，你呀，什么时候能够少操点心呢？我脱口而出：自打和你结婚后，我这心，就从来没有省过。话一出口，我就知道说中了他的痛处，却又收不回来。我只好起身去倒白开水，在房间里走来走去，弄出一些声响来，希望能掩饰刚才的尴尬。这么些年，我和老黄之间一直相敬如宾，也一直相处得小心谨慎。没想到，几天之后，老黄就跟我说他们单位有个小伙子，他觉得还不错，应该是适合玲玲的。
老黄找玲玲要了她电子邮箱的地址，说是让那男孩主动和她联系，试着交交朋友。我心里一暖，老黄还是把女儿的事放在心上的。
玲玲羞涩地把邮箱地址写在一张纸条上，交给老黄，很小声地说了谢谢。我在一旁看着这对父女，在心里说，老黄，这些年，你总算为女儿做了件实事。年轻的时候，老黄常年出差，大多时间家里就只有我们母女两人。
周围的街坊常常好奇地问玲玲，你爸爸呢？
女儿说，爸爸出差了。他们还不相信，觉得肯定我们是离婚或者分居了。
后来，再有人问类似问题，女儿就不答了，性格也在这种环境中变得沉默内向。那时老黄一年难得有几天在家的，女儿读几年级了他都不知道……后来，老黄总算稳定地呆在我们身边了，可女儿和他之间很生疏。所以，我主动要求他为女儿找对象，还有另一层含义，我希望玲玲能够感受到，爸爸还是很关心她的。没有深究那些秘密一个星期之后，玲玲回来告诉我，那个男孩子给她写信了，还附了照片呢。
男孩姓邹。看上去长得还不错。
玲玲特意把我拉到电脑前，让我一睹那个男孩子的“芳容”。看到玲玲高兴，我心里也舒坦。几次的电邮往来之后，小邹约玲玲见面。约会回来，玲玲向我汇报，那个小邹原来家在外地，他一个人在武汉工作。但是，他工作的单位好像不是爸爸的那个单位啊……
玲玲的只言片语，让我觉得不对劲，老黄平时不善言辞，如果不是单位的同事，他和小邹又是怎么认识的呢？
老黄回家问玲玲和小邹见面的情况，我说，很好，只是这个小邹好像不是你们单位的啊。
老黄微微一愣，然后解释说是一个朋友的孩子。我已经从他的神色里觉察到有点问题，老黄显然不愿就这个问题再扯下去，我也就没有继续追问。我深知，有时越想打破砂锅问到底，越得不到想要的答案。
既然老黄不想让我知道，我不如就忽略过去，但总有一天，我会在别的地方，别的事情上，发现关于这些的蛛丝马迹。
玲玲和小邹顺利地交往。我和老黄相安无事地生活。偶尔会和楼下的嫂子大妈聊天，家长里短，甚至关于男人的外遇，我都劝大家想开一些。我说，不是所有的外遇都会有结果。如果你执意要闹，反而会催熟那些青涩的外遇，让它们有了结果的机会。大家纷纷点头赞许，说，杜老师到底是当过老师的人啊。这么会想，这么有涵养。其实这和当没当过老师没有关系，有些事情，是非要经历过，才会有所感悟的。不点破是不想把他推走很久很久以前，老黄背叛过我。那时他常年在外，虽然按时寄钱回来，钱也分文不少，但是每次回来，总是倒床就睡。都说夫妻小别胜新婚，但他的态度平淡冷漠，我丝毫没有感受到半点夫妻重逢的喜悦。从种种迹象里，我猜出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。帮他洗衣服，我洗出他荷包里那个女人的照片。那个荷包，是我为了防止他孤身在外，钱被偷，特别为他在衣服的隐蔽处缝的。没有想到，他居然用来装另一个女人的照片。那个女人长着一张平常的脸，浓浓的眉，薄薄的唇，不过是看上去比我要年轻一些。衣服晾干后，我又把照片放了进去，装作不知道，什么也没有问。
心里不是不难受的，只是，不想发生的已经发生，大闹一场也改变不了事实。
我照常地给老黄做饭，老黄也照常约我吃完饭后一起出去走走。是他主动说起那个女人的，她是他们工地附近一家餐厅的老板娘。很早就没了老公，一个人带着儿子。老板娘没有文化，经常趁他去吃饭的时候，让儿子找他请教数学的应用题。我当然知道并非仅是辅导功课那么简单，却还是故意说，你还真够意思，可你什么时候对玲玲这么好过啊？老黄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。之后一连几天，他带玲玲去公园玩，还辅导她写作业。
玲玲受宠若惊跑过来问我，妈妈，爸爸怎么像变了一个人？我的心在流血。我知道，老黄表现出来的好，正是因为他的内疚，他想在女儿身上作出一些弥补。我没有点破，如常地照顾好他的衣食住行。他还是要去出差，他还是要去那个老板娘那里，我吵了闹了等于把他往她怀里送。
我宁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。老黄临走那天，我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。
玲玲说像是过年。是的，我就是要让他记住这顿饭，记住这个家。在阳台上看着他远去的背影，我流下了眼泪。
玲玲说，妈妈别哭，爸爸出差赚钱养家。没必要把孩子扯进去后来，总算没出什么大事。到了一定年龄，单位里就不怎么派老黄出差了。他回到我们母女身边，整天按时上班下班，孩子大了，我们也老了，如果不是因为这次他给玲玲介绍对象，我真的不愿再想起这件事情。
原本两件毫不相关的事情，惟一的相似之处，就是老黄的态度都是那样躲躲藏藏，难道这一次又有什么把戏？国庆节，小邹上门。一个很帅气的小伙子。买了一大堆的礼物。说话很有礼貌，吃完饭主动进厨房帮着玲玲洗碗。做完这些，又坐下来陪老黄和我说话，他好像和老黄熟得很，一口一个黄叔叔，叫得一点也不生分。
我问起他的家人，他说父母很早就离异，是他母亲一个人带着他。我的心里一个咯噔，不知怎的就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个老板娘。
再问，你妈妈真不容易，她现在还好吧。
小邹说，他妈去年刚去世。我不好再问下去，说了一些别的话题。
东扯西拉了很多，最后还是忍不住问，小邹，你老家是哪里的啊？
小邹的老家，正是老黄从前经常出差的那个地方。晚上，送走小邹，玲玲撒着娇来问我的意见。我百感交集，我该对女儿说些什么呢？
她和小邹彼此相爱，我何必又去添油加醋，非得把这两个孩子扯进大人的事里呢？我定下神来，对女儿说，你幸福，爸爸妈妈就会高兴。
女儿甜甜地笑了。晚上，老黄说要和我一起到楼下转转。他说有些话，想要告诉我，关于小邹……我知道他想说什么，他说什么已经不重要。
既然那个女人已经去世了。那么即使他一直在照顾她的孩子，即使他们一直有着联系，也已经不重要了。
我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，我说，小邹怎么了，我看挺好的。
孩子们的事，你就别瞎搀和。苦尽甘来的幸福老黄病了。高血压。住在医院里，每天我来来回回地做饭送饭。那是一段我们相处时间最长的日子，他躺在病床上听收音机，我就给他削水果。
玲玲和小邹下了班也来，不过他们聊得更多的是准备结婚的事。
小邹没有房子，我就让他们住我们家里。
三室一厅的房子腾一间做新房还是可以的。
老黄说，你真好。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，他把小邹介绍给玲玲，也就是希望他能更近地关照小邹。他没有想到，我这人也不挑剔，让他如愿以偿。老黄在医院住了整整一个半月，他出院回了家，而我累倒在床上动不得，我也是几十岁的人了。
老黄第一次为我做了顿饭，第一次帮我洗了衣服，第一次读报纸给我听。
我笑着说，这不是在做梦吧？老黄说，以后，他一直会这样。从前年轻的时候，他是没有时间啊。我听着，就有一种想要哭的冲动。几天之后，下床走动，我发现字纸篓里有一些照片的碎屑。
出于好奇捡起来看，不用拼完整，就看得出，是她的，还有他们的，还有一张上面居然有一个小男孩，那是小时候的小邹，眉眼很清楚就能证明。他一直珍藏至今。终于肯舍弃，彻底地舍弃。我一个人，哭了，又笑了。然后，我像每一个这个年纪的家庭主妇一样，为自己的女儿的婚事而忙碌。而老黄，终于像个爱人一样陪在我左右。
我还是什么也没有说。只当我什么都不知道。周围的人都说我越活越年轻，他们也许不知道，有一种幸福叫苦尽甘来。也许有的人会说我懦弱。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，如果当年，我发现那个女子的照片就和老黄大吵大闹，我们的幸福不会这么持久。如果前不久，我发现老黄把他旧情人的儿子介绍给女儿而大吵大闹，女儿也不会有现在的幸福。所以，聪明的女人有时装装糊涂是很有必要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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