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间繁华万千,洛阳占了八分。而这八分中,自然有三分是属于七秀坊的。洛阳最繁华的那座楼里,彩罗纷飞,红袖添香。那琴音袅袅,似缠绕着几杯上好的女儿红,醉人心怀。楼里的女子,跳着洛阳最美的舞蹈,丝罗翻飞,银剑光影细碎,浅笑旋转间无不牵动人心。如此热闹非凡,却不知谁人在角落里轻轻说了一句。“这七秀坊的桃花剑舞,还是多年前十一娘跳的最为惊艳……”他的声音轻缓,带着几丝感慨,很快就被这丝竹之声吹散了。而在这最喧哗的楼里,却有着整个洛阳最寂静的地方。那是一个很小的屋子,屋里的东西都有些年头了,看得出岁月留下的痕迹。而这个屋子东侧,是这座楼的院墙,连带着一个院子。不过那院里只有几棵桃树和一棵梨树,此时正是冬季,这些树都光秃秃的立在那里,满地的落叶,倒是一棵桃花树下,有新土翻动的痕迹。让人不禁好奇,这盛名远播的七秀坊里,竟然也有这样荒凉的所在。“坊主,天凉了,秀儿将这些酒拿去温一温吧。”门口处,一个面色清秀的女子站在那里,对着小屋恭敬的说道。不注意看,不会发现,这屋里的美人塌上,躺着一个姿态优雅的女子,她的秀发披散着,柔柔的垂到了地上,而此时她手中摇晃着一杯陈年的酒,眼波流转,自带风情的看向那个小丫头,悠悠的说道。“秀儿不必担心……,觉得酒凉的,从来只有人心罢了。”说完她饮尽那杯酒,起身缓缓走向屋中角落的一个箱子,取出一个长长的木盒,轻轻拂去上面岁月的尘埃。然后走了出去,步伐沉稳,丝毫不像饮过酒的人。经过那女子身旁时,说了一句。“我要出去办些事,说不清何时回来,这坊里的事,就交给你处理吧。”她的声音轻轻浅浅的,让人听不出她话里的情绪。而秀儿进屋后才发现,美人榻前的那坛酒,已经被饮尽了……烟花三月,洛阳开的最美的,自然是牡丹。而此时的七秀坊里,开的最艳的,却是东院里的桃花。七秀坊虽是歌舞坊子,但也只是歌舞坊子而已。这里的女子,有她们的想法,也有她们的自由。近日,坊里新进来了个丫头,模样倒是极其水灵,但那性子,……着实野了些。“十一!你个死丫头,又上树了?还不赶紧下来练习琵琶!”坊主是个嘴硬心软的人,除了自愿到这里的人,还有很多是她收留的孩子,她是被收养的第十一个,所以大家都叫她“十一”。听到她的声音,她立刻从树上跳下来,院子里的桃树不高,她跳下来正好。立马应着过去,拿起了琵琶。她喜欢坐在院里的桃花树上看院子外的洛阳城,以前的她,是个小乞丐,每天为活着而担忧,哪里有机会静静看过这所有人口中最美的洛阳城。这一日,已是将近日落时分,她依旧坐在桃花树上,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,她手里拿着琵琶。轻轻拨动了起来,声音勉强算是悦耳,对于琵琶,她本来就没什么兴致,刚想停下时,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,合着琵琶声,竟让她弹完了整首琵琶曲。她抬头看向墙外,墙角处,白衣少年倚马而立,手中的玉笛尚未放下,腰间更是挂着一把佩剑,在落日余晖中,神采飞扬。他也看着她,笑得清扬恣意。她却忽的生气,本想用琵琶砸他的,刚伸手又收了回来,然后抬手取下头上的玉簪,狠狠掷了过去,怒道。“登徒子!”她那时其实也不太知道“登徒子”是什么意思,只是坊里的姐姐说过,若是男子攀墙看你,那就是登徒子,是坏人。他没翻墙,但他看她了。而她掷出去的玉簪,却被他稳稳的接在了手里。自那日后,他常常都会来墙角下,或和她合奏一曲,或和她聊聊故事。渐渐的,也就熟悉了。他也是孤儿,但有个师父,学了些武艺和诗书,盼望有朝一日能上战场,保家卫国。她还笑他,家都没有,还要“保家”?她也跟着他学了些剑术,本来只是因为他舞剑很好看而已,没想到慢慢的,“武”变成了“舞”。她也没再学琵琶了,而是跳起了桃花剑舞。她一舞动洛阳!而他也终于找到了可以奔赴战场的机会。临行前,她约他见了一面,依旧是那个院子,只是墙外面的那人,终究还是做了翻墙的“登徒子”。她第一次穿上这般妖艳美丽的舞服给他跳舞,树下的她,旋转飞舞,如同仙人。而他抱着一坛酒,埋在了那棵桃花树下,笑着说。“等我回来,我们一起打开它。”她笑着点头,然后抱着琵琶,弹了一整夜的《长生曲》,她为他祈愿,此行长生。天边泛起点点亮光,在阳光照在桃花上时,他伸手将她揽在了怀里,半晌,轻轻说道。“十一,我师父此生的遗志就是退敌万里,护我大唐。无论如何,我都要替他做的。……你当初笑我无家,那么,待我归来时,你可愿成为我的家?我会带你去看这世间最高的山,最大的湖……”他的声音轻柔,她不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些什么,只记得他说完以后,她认真的点了点头。大唐的边境,不少蛮夷之敌不断侵扰百姓。而近来一两月,却发生了奇怪的事。无论是否有进犯过大唐,只要驻扎在边境的敌军,军队的将领全部在夜里毙命,一剑封喉。有人说是行走江湖的白衣剑客;有人说是舞技倾城的绝色女子;也有人说是身影佝偻的垂垂老者。但谁都没有证据,谁也说不清楚。不过两三月,驻扎在边境的敌军全部退却。“坊主?您回来了?”秀儿今日还是照常去打扫西侧那间屋子,却发现桃树下站着那个女子。此时也已到早春三月了,院里的桃树和梨树都开了花。花雨纷落,落到她发间,再落到地上。女子却在桃花树下跳起了舞,手执银剑,英气与柔美并存。天地仿佛在这一刻失色,只为那女子添上了重重的一笔。竟是曾经惊艳洛阳的桃花剑舞!舞落的瞬间,女子抬手取下头上的玉簪掷出墙外,却听见了一道清脆的声音。她看着那墙,依稀是旧时模样,可无论墙内还是墙外,都已没有了那道熟悉的身影。柔柔勾唇,她轻笑道。“十二年了,我以为……你会回来……”站在一旁的秀儿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,亦不知该问些什么,只有静静的站在那里。而她却起身向她走来,才三月不见,面前这位绝代风华,曾名动洛阳的女子。竟也有了丝丝沧桑。她看着她,说道。“这次我走了,或许不会再回来了,这七秀坊的坊主之位就交给你了。……这间屋子,以后不必打扫了……”轻抚手中的银剑,却终是将它放回了那个长长的木盒,又将木盒放回了角落。然后转身往外走,没有一丝犹豫。秀儿慌了,忙问道。“坊主要去哪里呢?”她闻声停下了脚步,沉默了半刻,轻轻回道。“……我想出去看看,看这世间最高的山,最大的湖……”声音中带着丝丝轻笑,仿佛多年前那个少年留在她耳边的欣喜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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