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正武是龙泉的一位铸剑师,他给铁赋予了生命。 他铸造的刀剑沉着地躺在匣中,只要轻轻一带手腕,涌出的凌厉寒光与色彩沉闷的刀鞘形成鲜明的反差,无论多么外行的观者,心头都会为之一凛。 “有些人在抽刀的时候会不小心碰到手指,”他说:“马上就是一个大口子,鲜血直流,但,要过一会才会感到疼。” 这种顶级的龙泉宝剑,有人愿意花几十万元来索求,然而仅仅在几年之前,龙泉所有的铸剑师傅都不敢想象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。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,龙泉所有的刀剑企业都在生产一种被周正武称之为“铁条”的剑,气压轧床是他们主要的生产工具,把现成的钢板、钢块冲压成形,打磨一遍,再装配上十块钱左右的刀鞘和金属装饰,一把“龙泉宝剑”就完成了。 这种剑悬挂在各大城市的工艺品商店、武术器材公司,它们最后会被人卖去作为馈赠朋友的礼品,挂在墙上,或者背在练习太极拳的老年人肩上。 大家一直以为,龙泉宝剑就是这样的。 商品的同质化,使得龙泉的刀剑企业陷入了价格竞争和渠道竞争,能把成本压下来或者固定经销店多的企业日子就比较好过,小作坊们靠着祖宗留下来的这块牌子,虽然吃不饱但也不怕被饿死。 周正武的家族一直在龙泉经营刀剑,和所有铸剑师一样,他日复一日地守着轧床,搜罗这些半成品到车间里把剑头的形状磨出来。 但是,从父辈的讲述里,周正武已经知道,真正的龙泉宝剑绝对不是这样的“铁条”,从2500年前的欧冶子开始,花纹钢龙泉剑一直延续下来,到了宋朝逐渐稀少,清朝末年,花纹纲龙泉剑消失。复杂的加工工艺已经断代,灰蛇草线,无从寻觅了。 2000年,龙泉宝剑在杭州搞了一次展销会,当时一家当地知名的刀剑企业带着台湾生产的精品刀剑参展,并谎称是自己生产的,工商部门获悉后,没收了产品还罚了款。 这在周正武看来,是整个龙泉刀剑企业的奇耻大辱,他认识到,龙泉的制剑产业如要突围,必须创新求变。 仿佛是一个悖论,制剑工艺如要创新,首先是寻求古法。 更加有意思的是,常人想来这些口传心授、秘不示人的古老工艺,周正武竟然是从最具开放性、共享性的互联网上得来的。 90年代末,中国大城市中的不少家庭都用上了拨号上网,一位名叫皇甫江的刀剑收藏专家开设了名为“拔刀斋”的主页,并成立了论坛,很快吸引了全国各地刀剑爱好者的注意。周正武有时候也上去逛逛,但当他表明自己的身份后,马上遭到了大多数网友的起哄。 “板砖满天啊!”他回忆:“很多人说,龙泉生产的全部是垃圾。当然,也有热心人愿意帮助我恢复、创新龙泉的制剑工艺。” 一些流散在海外的资料源源不断地汇集到周正武的手中,这位16岁就开始打铁的铸剑师突然发现自己进入了另外一个领域。 看完了这些并不具体的资料,周正武开始点炉子、抡锤子。“我没有老师教的,”他说,“幸运的是,我懂铁。” 懂铁,等于迈进了铸剑的大门。这是一个残酷的试错过程 一把刚柔并济的剑,本身就是一对矛盾。 刚与柔,在于锻造宝剑的钢铁硬度不同,硬度高的当然锋利,但是很脆,容易折断;而只用硬度低的,剑是够有韧性了,但不会锋利,更谈不上削铁如泥了。 把数种不同的铁熔化复合,再反复折叠锻打三万两千次,在不断折叠锻打中去除杂质,增加剑身的强度和韧性,这就是所谓的“千锤百炼”。 因为各种铁的含碳量不一,最后落在剑刃上的颜色也就深浅不一,形成了花纹钢。 这是一个残酷的试错过程,因为没有人告诉周正武用哪些不同的铁、它们之间的比例如何、多少的炉温最适合这些本来根本就碰不上面的铁的融合。 一个字:打! 打了多少废品?周正武记不得了,反正抡了一个晚上的大锤,他躺在床上还是睡不着,瞪着通红的双眼,脑子里都是各种铁在打架。 解决了锻打的问题,实际上只是迈出了第一步,好像女娲造人,刚刚用黄泥甩出一个坯子,接下来,还要赋予人灵魂、刻画出眉眼。 周正武用一种异乎寻常的耐力对抗着几块顽铁,锻打完成后,他面临最难的一道工序,也就是赋予宝剑灵魂的过程——淬火。这决定了最终宝剑的锋利与否。在淬火中,需要掌握剑的温度、水的温度,乃至适合的气候,一有差池,打好的剑条入水之后,顿时裂为两截。 告别低档刀剑历史的日子 2002年,他终于制作出一把满意的宝剑,迫不及待地将图片发到论坛上,剑号“光复”。 随之而来的效应是他料想不到的,网友们互相转告,并纷纷发来订单,要求周正武就按这种标准为他们制剑。一开始只想为龙泉宝剑争口气的周正武意识到,高端刀剑的制作产业将在他的手里开始。 从那个时候起,周正武的刀剑厂停止了低档刀剑的业务,专心致志制作真正的龙泉宝剑,他打造的刀剑参加香港国际试掌刀大赛,包揽了个人组的前三名,而之前的冠军刀剑几乎都是日本出产的。 目前,周正武正在为复原中国历代名刀名剑而努力,在他的带动之下,龙泉其他的刀剑厂家也开始研发多层锻打的花纹钢刀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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